門外車馬喧，門里宮殿清。行即翳若木，坐即吹玉笙。所喧既非我，真道其冥冥。

金刀剪輕云，盤用黃金縷。裝束趙飛燕，教來掌上舞。舞罷飛燕死，片片隨風(fēng)去。

斷石傳遺事，唐年刻永徽。庭荒靈草盡，塔壞禮僧稀。古殿含涼氣，空堂照夕暉。獨(dú)來人不問，行聽暮鐘歸。

昨朝華宴想清歡，今日床頭未整冠。已奶酒腸孤夜醉，更驚病骨怯春寒。多情條脫參差是，一抹琵琶錯(cuò)雜彈。老眼眵昏正無緒，爐薌燼冷對(duì)蒲團(tuán)。

作縣幾時(shí)同志苦，投荒萬里倍情真。功名炊黍?qū)こ?mèng)，怪事書空感激人。擊柝徒吟胡地月，屯田也食漢渠春。艱難薄俗猶多事，漂泊南冠愧此身。

洞庭波浪颭晴天，君山一點(diǎn)凝煙。此中真境屬神仙。玉樓珠殿，相映月輪邊。萬里平湖秋色冷，星辰垂影參然。橘林霜重更紅鮮。羅浮山下，有路暗相連。

何初處寒好，初寒太室山。明空煙澹泊，返照雪孱顏。極目雁稍沒，無心云自還。猶余拜表累，不得坐松間。

愿試黃昏上古湯，社中今得沈東陽。素衣肯為緇塵染，秀句殊增灌頂涼。不惜聯(lián)翩過舊隱，也欣滂沛洗炎光。預(yù)知定得驚人語，約略眉間喜氣黃。

　　余一夕坐陶太史樓，隨意抽架上書，得《闕編》詩一帙，惡楮毛書，煙煤敗黑，微有字形。稍就燈間讀之，讀未數(shù)首，不覺驚躍，急呼周望：“《闕編》何人作者，今邪古邪？”周望曰：“此余鄉(xiāng)徐文長先生書也。”兩人躍起，燈影下讀復(fù)叫，叫復(fù)讀，僮仆睡者皆驚起。蓋不佞生三十年，而始知海內(nèi)有文長先生，噫，是何相識(shí)之晚也！因以所聞?dòng)谠饺耸空?，略為次第，為《徐文長傳》。　　徐渭，字文長，為山陰諸生，聲名藉甚。薛公蕙校越時(shí)，奇其才，有國士之目。然數(shù)奇，屢試輒蹶。中丞胡公宗憲聞之，客諸幕。文長每見，則葛衣烏巾，縱談天下事，胡公大喜。是時(shí)公督數(shù)邊兵，威鎮(zhèn)東南，介胄之士，膝語蛇行，不敢舉頭，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，議者方之劉真長、杜少陵云。會(huì)得白鹿，屬文長作表，表上，永陵喜。公以是益奇之，一切疏計(jì)，皆出其手。文長自負(fù)才略，好奇計(jì)，談兵多中，視一世士無可當(dāng)意者。然竟不偶?！　∥拈L既已不得志于有司，遂乃放浪曲糵，恣情山水，走齊、魯、燕、趙之地，窮覽朔漠。其所見山奔海立、沙起云行、雨鳴樹偃、幽谷大都、人物魚鳥，一切可驚可愕之狀，一一皆達(dá)之于詩。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，英雄失路、托足無門之悲，故其為詩，如嗔如笑，如水鳴峽，如種出土，如寡婦之夜哭，羈人之寒起。雖其體格時(shí)有卑者，然匠心獨(dú)出，有王者氣，非彼巾幗而事人者所敢望也。文有卓識(shí)，氣沉而法嚴(yán)，不以摸擬損才，不以議論傷格，韓、曾之流亞也。文長既雅不與時(shí)調(diào)合，當(dāng)時(shí)所謂騷壇主盟者，文長皆叱而奴之，故其名不出于越，悲夫！喜作書，筆意奔放如其詩，蒼勁中姿媚躍出，歐陽公所謂“妖韶女老，自有余態(tài)”者也。間以其余，旁溢為花鳥，皆超逸有致?！　∽湟砸蓺⑵淅^室，下獄論死。張?zhí)吩炅?，乃得出。晚年憤益深，佯狂益甚，顯者至門，或拒不納。時(shí)攜錢至酒肆，呼下隸與飲。或自持斧擊破其頭，血流被面，頭骨皆折，揉之有聲?；蛞岳F錐其兩耳，深入寸余，竟不得死。周望言：“晚歲詩文益奇，無刻本，集藏于家?！庇嗤暧泄僭秸?，托以抄錄，今未至。余所見者，《徐文長集》《闕編》二種而已。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(shí)，抱憤而卒?！　∈唬骸跋壬鷶?shù)奇不已，遂為狂疾；狂疾不已，遂為囹圄。古今文人牢騷困苦，未有若先生者也。雖然，胡公間世豪杰，永陵英主，幕中禮數(shù)異等，是胡公知有先生矣；表上，人主悅，是人主知有先生矣，獨(dú)身未貴耳。先生詩文崛起，一掃近代蕪穢之習(xí)，百世而下，自有定論，胡為不遇哉？”　　梅客生嘗寄予書曰：“文長吾老友，病奇于人，人奇于詩?！庇嘀^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。無之而不奇，斯無之而不奇也。悲夫！

梁木今其壤，誰能問大鈞。恩深兩宮賻，哀動(dòng)四州民。已矣天人策，傷哉社稷臣。吾生良可恥，不及見斯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