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於利祿不擇義，茍可走奪足恐蹉。家儲千金吝銖兩，不敢盡費烏用多。百年到死財幾日，恃若固有理則那。莊生嘗以富為病，愛其放達與俗過。南山衣雪變?nèi)河?，舉以賣世售幾何。山翁固亦富自喜，稚子無誚貧猶歌。

　　先妣周孺人，弘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生。年十六年來歸。逾年生女淑靜，淑靜者大姊也；期而生有光；又期而生女子，殤一人，期而不育者一人；又逾年生有尚，妊十二月；逾年，生淑順；一歲，又生有功。有功之生也，孺人比乳他子加健。然數(shù)顰蹙顧諸婢曰：“吾為多子苦！”老嫗以杯水盛二螺進，曰：“飲此，后妊不數(shù)矣。”孺人舉之盡，喑不能言?！　≌掳四晡逶露?，孺人卒。諸兒見家人泣，則隨之泣。然猶以為母寢也，傷哉！于是家人延畫工畫，出二子，命之曰：鼻以上畫有光，鼻以下畫大姊。以二子肖母也?！　∪嫒酥M桂。外曾祖諱明。外祖諱行，太學(xué)生。母何氏，世居吳家橋，去縣城東南三十里；由千墩浦而南，直橋并小港以東，居人環(huán)聚，盡周氏也。外祖與其三兄皆以資雄，敦尚簡實；與人姁姁說村中語，見子弟甥侄無不愛?！　∪嫒酥畢羌覙騽t治木綿；入城則緝纑，燈火熒熒，每至夜分。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。孺人不憂米鹽，乃勞苦若不謀夕。冬月爐火炭屑，使婢子為團，累累暴階下。室靡棄物，家無閑人。兒女大者攀衣，小者乳抱，手中紉綴不輟。戶內(nèi)灑然。遇僮奴有恩，雖至棰楚，皆不忍有后言。吳家橋歲致魚蟹餅餌，率人人得食。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，皆喜。有光七歲，與從兄有嘉入學(xué)，每陰風(fēng)細雨，從兄輒留，有光意戀戀，不得留也。孺人中夜覺寢，促有光暗誦《孝經(jīng)》即熟讀，無一字齟齬，乃喜。　　孺人卒，母何孺人亦卒。周氏家有羊狗之痾。舅母卒，四姨歸顧氏，又卒，死三十人而定。惟外祖與二舅存?！　∪嫒怂朗荒辏箧w王三接，孺人所許聘者也。十二年，有光補學(xué)官弟子，十六年而有婦，孺人所聘者也。期而抱女，撫愛之，益念孺人。中夜與其婦泣，追惟一二，仿佛如昨，馀則茫然矣。世乃有無母之人，天乎？痛哉！

座左插梅花，座右橫詩筆。風(fēng)雪墮寒肩，先生方抱膝。

吾嘗好奇，古來草圣無不知。豈不知右軍與獻之，雖有壯麗之骨，恨無狂逸之姿。中間張長史，獨放蕩而不羈，以顛為名傾蕩于當(dāng)時。張老顛，殊不顛于懷素。懷素顛，乃是顛。人謂爾從江南來，我謂爾從天上來。負顛狂之墨妙，有墨狂之逸才。狂僧前日動京華，朝騎王公大人馬，暮宿王公大人家。誰不造素屏？誰不涂粉壁？粉壁搖晴光，素屏凝曉霜，待君揮灑兮不可彌忘。駿馬迎來坐堂中，金盆盛酒竹葉香。十杯五杯不解意，百杯已后始顛狂。一顛一狂多意氣，大叫一聲起攘臂。揮毫倏忽千萬字，有時一字兩字長丈二。翕若長鯨潑剌動海島，欻若長蛇戎律透深草?；丨h(huán)繚繞相拘連，千變?nèi)f化在眼前。飄風(fēng)驟雨相擊射，速祿颯拉動檐隙。擲華山巨石以為點，掣衡山陣云以為畫。興不盡，勢轉(zhuǎn)雄，恐天低而地窄，更有何處最可憐，褭褭枯藤萬丈懸。萬丈懸，拂秋水，映秋天；或如絲，或如發(fā)，風(fēng)吹欲絕又不絕。鋒芒利如歐冶劍，勁直渾是并州鐵。時復(fù)枯燥何褵褷，忽覺陰山突兀橫翠微。中有枯松錯落一萬丈，倒掛絕壁蹙枯枝。千魑魅兮萬魍魎，欲出不可何閃尸。又如翰海日暮愁陰濃，忽然躍出千黑龍。夭矯偃蹇，入乎蒼穹。飛沙走石滿窮塞，萬里颼颼西北風(fēng)?？裆薪^藝，非數(shù)仞高墻不足以逞其筆勢。或逢花箋與絹素，凝神執(zhí)筆守恒度。別來筋骨多情趣，霏霏微微點長露。三秋月照丹鳳樓，二月花開上林樹。終恐絆騏驥之足，不得展千里之步?？裆裆瑺栯m有絕藝，猶當(dāng)假良媒。不因禮部張公將爾來，如何得聲名一旦喧九垓。

石湖今日開爐，兩壁仍安畫圖。萬事篆煙曲幾，百年毳衲團蒲。

群偽欺天日，宋臣去國時。朝扶皇帝璽，暮植黨人碑。楚眾齊難勝，劉安晁遂危。抵龜公贊決，幾事并無知。

身是前身念已非，相逢喜誦昔年詩。心情似舊知無日，兒女成行能幾時。政事便須書竹帛，功名何必問著龜。盱江風(fēng)月時分寄，免隔關(guān)河費夢思。

夏暑逾秋驕未盡，萬物皇皇久焦窘。大雨一沛天地涼，星斗明煥草木潤。

萬里草不生，三昧號無諍。夢游觀玉境，畢竟是誰行。在處曼曼地，只道無兩般。法門非出入，學(xué)者莫顢頇。

楚客曾流詠，吳都獨擅奇。風(fēng)霆存老干，桃李避芳時。名入文房夢，功資妙手醫(yī)。紫微顏色好，先占鳳凰池。